深山中的青林,实在是一个极普通不过的小山乡了,四周的山形太过随意,用崇山峻岭来形容似乎都有过誉之嫌,因为它是全无特色,太平凡,无论是比起南边剑门的险峻还是北边阳平关的雄伟,都找不出一点能让你夸赞的理由。
但,月色是一样,青林乡的好处便是它的名副其实,四周的山坡上,密布着松林,晴天时看着,郁郁葱葱,雨天时观去,雾锁苍翠;而到了夜晚,在月光的照映下,一派的宁静和安祥。
下乡当知青时,自是没有赏月心情的,除了偶尔会抬头看天,那是企盼着老天能否下雨,一下雨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不出工,在家随心所欲,看看书,睡睡懒觉;那闲适的心情,只有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才能体味出个中三昧。
作为三线军工厂企业的子弟,因为厂里有汽车,故而被政府下放在紧邻陕西且刚修通公路的青林乡,而厂里为了搞好同当地政府的关系,偶尔也会派个吉普车来此放场电影,成本不高,影响还很大,这可能是工厂同当地唯一便捷的交好手段了。
每到这一时刻,各生产队简易的广播中便会通知,四周的山民们便会在放工后,尽早地吃过晚饭,从四方汇集于公社那块篮球场上等着,不过,那个时候,这电影在他们口中,还被很多人称为“电火戏”。
记不得其中有一次放的是什么名字的电影了,却记住了那一夜我仰望星空时,第一次观赏夜色的情景,这是铭记于心底的记忆。
那一夜的电影完后,人们便点燃带来的松皮做就的火把散去,当我走上了回家的第一个山脊上,回首一望,那一行行的点点火光,如同人为画就的道道光熖。
以公社那几点微弱的灯光为圆心,向四边延伸,向着散布在那沉沉的山坳中,偶有的几粒鬼魅的豆光靠拢,时隐时现,明暗无辄,点缀了这一大片空寂的山壑。
不知是走累了,还是突然发现了这山乡夜色的美,在我家门口不远处的路边大石上坐了下来,静静地欣赏这夜幕下的山色,尽情地挥洒一下平素难得的小资心绪。
时值深秋,寒气流霜,碧空清亮,一钩新月弯弯地挂在天际,虽无月映水乡的妩媚,却也有着君临天下的霸气,于是,便搜肠刮肚地想着能够背诵的,且带有“月”字的诗句,如“月出惊山鸟”一类。
那时,没正经地读过几本书,大概不超十句便打住了,只好作罢,先把这月下吟诗的美好暂且放下,不是不为,而实在是不能。
要是放在现在,至少“如此清凉月,可涤人间尘”一类诗句会脱口而出的,可是,那个时候,能读到的书籍实在是太少,这也不能全怪我们,顶着个知识青年的名头,实际上,那知识着实可怜,所以,我从来是羞提知识青年,因为实在是当不起知识二字,一直称呼自己是知青,似乎总有些阿Q一样。
月亮在我的心目中其实从来也是缺少美感的,可能是人生经历使然,满月的清辉,于我无干,残月的凄清,亦可漠视,在那即便是中秋之夜,也仅有一块五分钱月饼期盼的时光中,这月夜真是没有什么可以值得眷恋的。
倒是记忆中曾经读过的不多的几篇小说中,那月色的清冷,是寒彻到心底的无助,如老舍的《月牙儿》。
从康乐知青处传来的那本《复活》,是我认真读过的几本不多的外国小说之一,托翁笔下西伯利亚的寒空中的冷月,映照着玛丝洛娃那惨白的面庞,那股直透心扉的寒气,仿佛现在便盘桓在我的四周,好冷!
弯月如钩,新月如船,瘦瘦地,似乎是被什么劳役给压弯了腰,在丝丝轻云中穿梭、游荡,一如我们这些当知青的处境般,无所依托,不知路在何方,青春,伴着冷,伴着寒,在岁月中流逝,演绎着凄婉。
于是,月光下的我,竟也无端地心生凉意,那本来的赏月心情,被袭来的阵阵山风扫得无影无踪,奈何,“山月不知心里事,何时方能渡劫波”,看着清辉映在断崖上的寒光,洒在密林中升腾起股股的雾气,都化作心中那淡淡的哀愁。
星空,迷上了山野,本该读书学习的少年,不知为何被时代抛弃,来到这荒野山乡,成了清冷月光下崎岖山路上的归人,这要熬到何时方才是个头啊,且罢且罢,且回那黑屋中,点亮昏暗的油灯,洗洗睡吧。
作者:青林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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