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时候,我的数学极其糟糕。
数学课上老师问听懂了没有,整个班级都在点头。每当这个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是唯一的弱智。下课找老师问,老师讲了两遍我还是一脸茫然,他便转向讲台周围的其他同学了。虽然那一抿嘴一皱眉只是一瞬间,我还是明白,我给人添堵了。
毕竟这是高三,下课只有这十分钟,老师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也不是没试过补课,可是我在数学上实在毫无天赋可言。从高一开始去过几个补习班,包括曾经科任老师的周末小灶,都毫无用处。问题还是一样,所有人都听懂了,除我以外。
情绪起伏也很大,抗拒学习,每日咒骂数学咒骂应试教育。可骂完又很无助,我考不上大学,因为我太蠢了。
有一天父母的同事又介绍了一个退休的数学老师,据说教的特别好,让我去试试。
其实我不抱什么希望,问题从来就不是老师不够好,而是我太笨。
死马当活马医,我还是去了。
老师住在学校对面的教工宿舍,就是我们高中的退休老师。那是个很多年的老小区,墙壁上都爬满了爬山虎,郁郁葱葱的。
新老师是个很和蔼的老头儿,笑呵呵笑着把我引进屋。师母是个头发花白的圆脸老太太,把我引到餐桌边上,转身去拿了一套茶具,要给我泡茶。
我吓得站了起来,岂有老人家给我泡茶的道理。我慌忙摆手,说我是来补课的学生。
师母笑呵呵地来拉着我坐下,手掌粗糙而温暖。
“学生就不能喝茶了吗,来家里的都是客人嘛。”
后来老师笑我,说那天我全身紧绷,一脸准备受刑的表情,他就没见过这么怕数学的。
我的抵触和烦躁落到了空处,因为暂时还不需要打开数学书。我叹着气说我真的学不会,老先生摇头说我不信。
我说老师你一会儿就信了,每一个数学老师都会被我气得不耐烦。
老先生展颜一笑:我跟你讲哦,我最厉害的地方就是我的脾气超级好,你一会儿也会信的。
师母呢,抿着杯子里的茶水,笑吟吟地看着丈夫,似乎天经地义地相信他说的每一个词。
这位老先生,真的是我至今见过的,脾气最好的人。
我掏出习题册,从第一道选择题问起。我想起另一个补习老师曾经跟我说,高三了你连基础题也不会,不然趁早算了。可今天的这位老师,脸上的笑容一点未变,他说好,你听我慢慢说。
第一遍,我听不懂。
老师问我哪儿听不懂。
我指了指草稿纸上的一行:这儿。
他拿过我的课本,哗啦哗啦一翻,指着书页说,呐。
居然不是我习惯的“连公式都不懂还学什么数学”。
后面的题目越来越难,一遍不懂,两遍不懂,三遍,五遍……老先生无缝切换着各种解题思路,一旦发现这一种我听不懂,就换下一种,再换下一种。我以为我的榆木脑袋至少能激怒他十次,可他温暖的眼神和缓慢的语气由始自终。
那天告别的时候,老先生说,你是X中的吧,有问题下课随时来问我哦,别客气。
我怔在原地,没敢答应。补课是麻烦人家付出劳动,是要按次数付钱的。可跑到人家里问道题就走,打扰老人休息不说,这不是蹭课占便宜么。
老先生又眨了眨眼:你个小孩想的还挺多,我老啦也没什么事,你就当来给我解解闷,我挺高兴的。
师母在一旁附和说对呀对呀,我们平时也没什么事嘛,多来坐坐,饿了来吃饭也行。
奇怪,老师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真的是厚脸皮,隔三差五放学就往老师家跑。落下的进度实在太多,只靠每周末补一次课,根本救不过来。
我小心翼翼地观察老先生和老太太开门时的反应,只要有半分疑似的不耐,我就会提醒自己,之前的邀请只是客套而已。
一次都没有,全是热情的微笑和招呼。
比踏进自家的门还要温暖。
后来我居然能听懂一些学校的数学课了,跟着同学们一起点头说听懂了的时候,我自己都惊呆了。
惊讶的不只有我自己,还有我的数学科任老师。我的数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步,从最早的大题一片空白,到做出第一题,第二题,连第三题都写满了答案……我明显察觉到了数学老师看我的目光,带着一点讶异和不解,当然更多的是欣喜。
我这个数学笨蛋,在那间窗外常有鸟鸣的老屋里,用一年时间学完了三年的课程。
高考数学我及格了。文科成绩一直还行,总算也考上了个预期以上的学校。都说高考差一分就是千军万马,在最后的半年里,我的成绩生生拔高了九十多分。
如果说一分就能改变命运,那多出了九十多分,无疑拯救了我的整个人生。
那之后我也不再对整个世界咬牙切齿了,那间老屋很温柔,或许世界也没那么糟糕。
我的童年并不顺利。
我的性格有点别扭,被同学们当做奇怪的人。有过很多年的暗恋,结局是无疾而终。因为数学基本0分,成绩只能班上垫底。和父母的关系一直紧张,直到今天都没能完全缓解。
听起来全是愁云惨雾,没什么好怀念的。
但,似乎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总会有人从天而降,救我于水火。比如高三时很认真地让我好好读书的女孩,比如这位永远不会生我的气的老师,比如很多其他的人。莫名其妙地,我这个怪里怪气的学渣,也有了今天的生活。
又是一年高考了,把老先生的故事写下来,免得遗忘。
为什么这么爱怀旧呢。
最近日子很难过。我习惯性地举目四顾,期盼着又有一个谁踏着云彩来救我,毕竟从前总是如此。
想啥呢。
我是个大人了。
没有人会来救我。
文/写不出稿苏见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