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快读网@郑镇濠
父亲在我的脑海中总是那么印象深刻,就像临走前他倦态的脸上挂着的泪珠,依旧历历在目地印在回忆的收藏夹里,我似乎已经厌倦这里的生活,有时自己买菜煮饭,吃完饭后的我就在小区下面的广场上散步,没事看着那些老人打太极,跳广场舞,只是很多时候我想,父亲在乡下应该已经关了门,赶了那些鸡回笼,然后在门口抽一支卷烟,洗刷了裤子上的泥土,然后夜就慢慢爬上他苍老的皱纹里,还有他牵挂儿子的心里,他就在这样的年月度过了吧!
夜色渐浓,那群老人渐渐散去,音乐也混进了嘈杂的说话声里,手机发出妖艳的光在广场的任何一个角落存在,“手机族”就是一个无情的称谓,隔绝了外面的世界,缺乏必要的交流,当你迷上微信,还在打字表达情感时,记得打一次电话给你最亲的人,我的父亲拒绝听电话,他说自己已经老了,不会用高科技,不会像你们一样使用手机,于是我的家里没有安装电话,每次我想打电话给父亲时,我就打邻居的电话,或许是父亲不想在我面前表达思念,或许父亲不想阻碍我的时间,他知道在外面的儿子混得不容易,时间宝贵,或许父亲无数次想到隔壁的三叔家借电话打给我,可是他自己忍住了,因为他怕自己会成为儿子的负担,牵挂,当那群老人笑得比我们这些年轻人都要灿烂的时候,难道是因为他们找到了精神归宿吗?城市人,就应该在钢筋水泥的牢笼里死去吗?
我的心在颤抖,发廊的灯光打在我的脸上,那些男男女女都牵手逛街,只有我一人还在这里呆着,我的心里似乎飘到了几百公里的家里去,那些山把我围绕,那些小溪把我洗涤干净,三年前,我大学毕业,找了一份销售的工作,每天都陪去串街巷,有时天太热,只好到公共厕所的水龙头喝一口水,那些日子我还在经历,只是我对于这些苦难不懈一顾,因为我想起父亲所经历的苦难,因为我还要奋斗,更因为我知道,我不能辜负父亲的厚望,读书的生活过去了,也伴随着我的伤痛过去了。
中考那年,我的分数在年级第十,那是个相当不错的分数了,出了成绩的那天,父亲开心地钻进鸡窝,把那只老母鸡给杀了,父亲杀鸡的本领十分熟练,每个星期六日父亲就自己开着那辆破旧的二手摩托车去县里买鸡,那可以说是我家唯一的经济来源,父亲十分重视诚信,每次去之前都告诉我不能缺斤少两,我也是赞同,更是惊叹这样一个老实的农民会不会反倒给别人骗了,有一次父亲很晚才回来,那时月亮挂在高高的山腰上,可是好景不长,我没有预料到不久就乌云盖天,月光也逃离了这里,静谧的夜晚因为雨的到临而像玻璃打碎,我在饭桌前等待父亲的归来,可是小路上始终没有那辆二手摩托车的喘息,我倚在门前,蚊子把我的好脚咬肿了,我还是在那里等待,只是夜里,雨的空气逼迫胸腔,我只听到了雨的欢愉,却无法通过这屏障知晓远方,父亲在十一点钟回来了,我快认不得他。
父亲的右脚绑着绷带,红色的血渗出严重,父亲没有雨衣,那些雨水都滴在他宽广的肩膀上,我听到父亲的喘息,他沉沉的呼吸声似乎预兆着伤痛已经让他无法说话,他看到我,故意将自己的伤隐藏起来,可是这么大的纱布,谁会看不到呢,我急忙出去扶父亲,父亲推开我,“快去睡觉,明天你还要上课!”他的声音带着坚定,不容许自己的儿子出一点差错,“你的学习跟不上就没有希望,快去!”我没听父亲的指责,抬来了一张椅子,父亲坐下,他再也忍不住的痛都表现在脸上,他皱起了眉头,那晚父亲在客厅坐了一晚上,脸上全肿了起来,我那晚就陪在父亲的身旁,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天不怕地不怕的父亲原来也会受伤,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父亲也是平凡人,甚至于也会有柔弱的一面。
天亮的早,我帮父亲换绷带,那些纱布都渗在了肉里,我轻轻地把他们拔出来,父亲一直咬着牙,不敢出声,他要在我的面前表现得刚强,因为我就是他的未来,我拿来了药酒,倒了一点到手心,浅浅地经过父亲已经凝固的伤口,药物像是不懂我的意思,我不想惊扰父亲的疼痛,却硬是触及,我看到父亲的伤口已经化了脓血,肉都烂了,在一而再三的询问中,父亲还是告诉了我,原来父亲在县里属于无证摆卖那天城管出来抓人,不料与父亲发生冲突,父亲更多的是妥协,因为他知道无谓的争执只会让自己损失得更多,可是在听说城管要把那辆二手摩托车没收的时候,父亲很生气,因为在父亲眼里,那辆车所担负的使命不仅是骑去买东西而是亲自搭自己的儿子去上县里的高中,这是父亲一向的小算盘,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儿子优秀,自己的儿子是他的骄傲。
父亲没去买鸡了,家里的粮食一下子少了很多,那些天我就跑到镇上的垃圾场捡垃圾,我每天放学回家换好衣服然后就那好工具准备出发,我的时间不多,因为一方面我要急着复习中考,一方面我要隐瞒这件事,不让父亲知道,我来到垃圾场,垃圾的臭气熏天,我的脸上全是灰尘,天黑之前我还得回去喂鸡,我一直很努力读书,家里的电灯阴暗,我只好在学校把所有的作业做完,父亲面对我似乎有一种羞耻感——整天都上山拣草药,他的脚一瘸一瘸的,背上是一个竹制的笼,父亲把那些草药轻轻地从泥土里拔出来,他说不能惊动山里的精灵——哪有什么精灵,只不过是几只野鸡罢了!
我把捡垃圾的装备都藏在三叔的旧屋里,那里只放稻草,所以很安全,父亲全然不知我的行踪,我也没想过与他坦白,我把垃圾拿到村里的废品站里,那收垃圾的是一位老人,脚也是一瘸一瘸的,我的脑海想到了什么,赶紧拍散,然后我飞奔回家,父亲问我怎么这么晚,我支支吾吾,拿出了英语练习册,翻到第一页,跟他说:“我在学校做作业嘞!”父亲信以为然,催促我要勤奋学习,我一下子钻到了厨房,下米煮饭,再在菜园里摘几棵菜,家里有腌制的咸菜,于是这就成了一顿饭。
父亲的脚有了好转,我也是高兴,父亲说都是草药帮得忙,这是大自然的力量,中考终于来了,我放下了沉重的书包,把那些书本都摆到了阁楼,父亲在早上煮了面,脚麻利地在厨房里忙活,我起了床,父亲跟我一起坐下,看着我吃面,“仔呀,你爸没文化,这次就靠你了,你呀中午拿着这五十块,到县里的餐馆吃顿好的!”我看着父亲的五十块竟有些湿润眼眶,“爸,你拿着,我不用,学校包伙食,我们这里去的不用钱,人家都看我们穷!”父亲见我不收,硬是把那钱塞在我的裤带,“我这辈子都没让你过好,你就拿着吧!”父亲离开了,去了鸡窝,把那碎米轻轻撒在地上,像是播种一个春天。
中考顺利进行,出成绩那天,父亲特意买了一辆自行车,说让我骑车去上学,其实是我要求买的,因为坐车去县城要十块,这样每个星期一来一回的得多少钱呀!我毅然决定骑车——学校离我家三十公里,坐车一小时。
我的高中就这样快开始了,父亲的买卖也开始了,那些鸡就成为父亲与我经济的来源,我的生活费都是在买鸡里面的,我很难想象父亲要卖多少雉鸡才能换来我一个学期的三千块学费,我不忍心,几次要回乡下帮忙,父亲严厉地批评我“:你这贱骨头,不好好读书,难道要种田种一辈子吗?”我还是屈服了,含着泪水把学费交了上去,于是我星期一到三都没有吃过饭,整天在校医室喝葡萄糖,校医看见我,有时会斥责我:“你怎么把葡萄糖都喝光啦!”我恬不知耻,每天还是去,校医没办法,说如果我经济困难可以向学校申请补助金——我披上了贫困生的帽子,学校广播,要贫困生去校务室领国家补助,我把头埋在抽屉里,因为我的周围的同学的奇异的眼光,我开始自卑,但还是每年申请,原因很简单——父亲活得太苦了,我得减轻他的负担,父亲还是每个赶圩的日子都来看我,顺带着几个苹果,雪梨呀这些水果,“爸,苹果贵,你不用买给我!”“不买怎么行,你需要营养,我还要买多几个呢!”简单地几句问候我就告别了父亲。
我没问他是怎么来县里的,因为我看到了父亲肩头上深深的扁担印还有那平底穿洞的布鞋。我回去了,把自己的忧伤都埋在小小的心脏里,同学每天都要在午休讨论游戏的东西,我知道自己不合群,只能看历史书,我看到了几千年前的历史都真实地发生,多少王朝都被推翻,渐渐的我对历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同学都嘲笑我,“乡巴佬,乡下人”的称呼络绎不绝,像连环发射的炮弹,但父亲曾告诉我“:要有尊严,相信自己!”我沉沉地睡去,三年的高中生活就像中考前那一只老母鸡,死去也就淡去了,也像我早已残废的自行车,我报了志愿,父亲问我报了什么,我说报了历史系,父亲开始骂我没出息,报了这样一个没钱途的专业!
我被迫改了专业,报了销售管理,父亲才平息了怒气!
大学毕业后,我开始找工作,工作并不好找,起初四处碰壁,可是父亲鼓励我说:“只有经历过苦难才是真正的勇者!”我终于找到了一个跑业务的低等工,对于高考历史满分的我,只有在这里跑业务,一时间我难以平衡,同学有的去了做销售经理,有的家里有钱出国留学考研,有的家里经济基础不错,自主创业,我的父亲连银行是什么都不知道,直知道去养鸡,去卖鸡挣钱,我对此毫无怨言,正是因为父亲养的鸡,我才得以上完高中读大学,这位追着鸡跑的男人横跨了我的生命纬线,度过了我的青春焦炉,烘干我的眼泪,正是因为有他,我才不至于种田务农,我该说什么好呢?
父亲寄了一笔生活费给我,他已经习惯把生活费寄给我,一并寄来的还有父亲托人写的一封信,大致内容我都已经不记得了,三年前的东西,只能在回忆的收信箱里找答案了,我已经一年没有回去了,父亲应该老了不少。
我点了烟,烟头烫到了衣服,我急忙把它弹走,时间已是深夜,黑暗中的手机族已经消失了一大半,可是我还是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人们脸上诡异的光,我写了请假条,我得回家一趟的欲望愈加浓烈,老板给我说:“你回也可以,之前跟你说的升职就免了,你自己做决定!”我挂了电话,收拾好行李,乘上了回家的汽车,窗外的雨排湿一排行客的衣服,来去匆匆的汽车站里,嫣然像我等待父亲归来的雨夜,我到家了,看着家里沉默的钟表,还有父亲在后院的喂鸡声,还有那喃喃的话语:“我的仔呀!你过得可好,我要养肥这老母鸡,给你送鸡蛋,给你补营养呀……”
“爸,我回来了,你在吗?”
父亲的脚步近了,近了,他的脚早就好了,像之前我们不曾变过的模样,他追着鸡跑,一边说:“我得去给我的儿子买苹果,我得把你们买了好价钱……”
我,父亲,还有世界,都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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