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父亲的一生都和饺子有关。
他爱吃妈妈做的饺子,几乎吃不厌。独自在外打工,吃也无非是马马虎虎,但酒是必备的。酒在父亲的生命中也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我却不以酒为题,因为酒给父亲带来发泄,放松,饺子却给他带来幸福和责任。而幸福和责任,就是一生。
高中常犯的头晕病又严重,父亲花“大钱”雇车去学校,结果半路修路无法通行,父亲跳下车疯跑到学校,带我去医院做全身检查。结果医生一句“没问题”花去父亲几个月积蓄。
我沉默着跟在父亲后面,他没再急着让我赶回学校继续高三的紧张复习,带着我逛街,给我买了许多营养品。一个黑黝黝的老汉带着一个校服女孩,在本该上学的日子里逛街,提着大大小小的包,吸引了不少眼球,我开始不自在。父亲在一家饺子馆停下,问我要不要吃饺子,我说随便,他进去,叫了两盘,老板和父亲搭讪,两人聊着孩子的事,我隐隐记得父亲自豪地说了一句“孩子很健康。”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父亲喜欢吃饺子。
那时我还不知道父亲是借了钱,后来因为加班累倒;不知道他跑去学校时跌倒脚扭到,他陪我走了一天,帮我提着一箱奶和零碎。不知道他刚开始喜欢吃饺子,因为他第一次和女儿逛街,陪女儿聊天,没有斗嘴。第一次吃饭没有喝酒。
我还是没考上。哭了一晚上,脾气越来越坏。
我挑剔着母亲做的菜,我们那的一种地方菜,是一种叫做“麻菜”的野菜,开水冲开后切碎,放盐,酱油,蒜泥搅拌,去火解毒。父亲没理我,与母亲讲着麻菜是野菜却不招虫,生命力强,还有营养,家菜却易招虫,不结实。
我乖乖报了个大专。
那年暑假,家乡水坝泄洪,把父亲引以为傲的三亩杨树和绿油油的菜园淹掉。
大清早我起来倒水,却看到父亲站在平房顶吃力地看着西边的水淹地,沉默。 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松”。
水退后不久,父亲一个人扛着斧头就出去了。妈妈带着我,姐姐,和弟弟一起去扶树,一个星期下来,我瘦了八斤。
雨还是又来了。刚扶的树又尽数倒下,母亲说没用了,有些树,遭的罪太多就救不回了。
雨打在满地的麻菜上,也打在父亲的心上。父亲站在雨地里,不吭一声,像水里不断翻腾的饺子,不愿开口,守着那层薄皮里的馅。一旦开口,就毁于一旦。父亲守着他的馅,守到头发掉光,守到现在。
他还是喜欢吃饺子,喜欢把姐姐和姐夫叫来一起吃,甚至不喝酒了,和姐夫一起喝茶,姐夫也不喝酒。
他还是喜欢吃饺子,喜欢在我和弟弟放假时吃饺子。弟弟挑饺子,不喜欢吃,父亲吃的香谗他,怎么能不喜欢吃饺子呢?
他还是喜欢吃饺子,喜欢陪在母亲身旁帮她,聊着什么时候能兑现结婚时的诺言带她去看海。
我打电话给母亲说今年过年留在南京打工不回家了。母亲说你不回家过年啊?过年也没意思啊!我其实想说过年打工工资高。
只隐隐听到电话里父亲的声音:她不回就不回吧!也该自己养自己了……饺子吃的还少吗?哪次吃饺子不是过年?